回想起00年代的每个春节,是我那段日子里最快乐的时光。不仅有畅看的电视,畅玩的游戏,口腹之欲更是从早被满足到了晚上。在众多酒肉之中,我最不能忘怀的就是炸鸡翅根。鸡翅根裹上超市买来的各色口味炸鸡粉炸至金黄,滴着油散发香气,不等凉下来就会被哥儿几个劫掠一空。晚上炸了作第二天早饭的,往往活不过午夜;早上炸了作午餐的,更是往往以一己之力把午饭提前。往后的日子越来越好,食品选择越来越丰富,东西吃起来却似乎越来越失去了味道。

饥饿不愧是人最底层的欲望之一,对它的满足成为了我愉悦的主要来源之一。可越是满足,冷却时间就越久,再次满足的刺激就越平淡。后来我有意识地规律锻炼,不光是为了有一副好身体,更是为了造就饥饿来获取快乐。即使如此,我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因为长期刺激所带来的厌倦:桃李园的炸翅根5块钱能买两根,但我也没了那种像饿死鬼那样的兴奋。当廉价的快乐充斥之后,它们就会变得不那么快乐。

长此以往,我不得不重新审视我的生活–各种感官刺激带来的快乐正在飞速地廉价化。当我想吃食的时候,各色调味品和工业化生产的肉类可以以极低的价格营造出各种我最爱的味道,这只是较轻的一种。短视频似乎也是这个道理:用几秒几十秒的时间说一个故事,以最高的信息密度给予大脑愉悦。如果说伴随食品工业化而来的还是饥荒消失、餐桌丰富这些积极影响,对食欲的消极影响尚可以通过运动和劳作抵消,那伴随高愉悦密度带来的麻木看起来就可怕很多:虽然我不看短视频,但媒体已经在极力鼓吹注意力碎片化所带来的学习能力崩溃。

然而,这些借由五感得来的愉悦只是个开头。更可怕的还在后面:藉由对神经系统的了解而创造出的针对性刺激或麻痹神经系统的物质,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潘多拉之盒。似乎从很久以前人类就在寻找更直接的快乐,找到了酒精,茶,咖啡,等等。但伴随着生物技术的发展,找到的物质的刺激变得更强烈。表面上,似乎这种低成本的刺激已经成为了通往极乐的尼布甲尼撒之匙,消灭痛苦的解药,可消灭了痛苦,痛苦却没有被消灭。消灭了痛苦,“不够快乐”就成为了新的痛苦。消灭了痛苦,下次更大的剂量才能消灭同等的痛苦。如果说基于五感的愉悦尚且受到生理结构的限制而有明显的上限,饱腹便不能再吃,累了便不能再看,基于更直接的神经刺激的生化试剂的上限就不可捉摸了。一颗糖不够快乐,十颗够不够呢?不够再提纯试试呢?

一种论调认为大麻成瘾性微弱,因为戒断反应很低。但比戒断反应可怕得多的是对快乐的感知。如果大麻真的能带给人远超烟酒的快乐,那么失去大麻便是一种相对而言的痛苦。以及别的所有的带来愉悦的刺激,相比之下都会变得迟钝。由此带来的认知改变是可怕的。就像滥用味精,吃多了味精带来的味觉迟钝并无任何的戒断反应,但也只能用同样多的味精来弥补。从此,不含味精的菜便显得不够快乐;在对味精的记忆消失之前,人便只能在“快乐”和“不吃味精”中二选一了。

回想过去,欲望似乎一直是人类社会的重要驱动力。本着对自身欲望的满足人类不断提高生产生产能力,终于喂饱了越来越多的人,也把人从气温、降水、猛兽等等极端环境中解放了出来。但我总觉得无限制的对欲望的满足正在成为威胁。正如同没有饥饿,就没有饱腹的愉悦,若有一天药物根治了痛苦,我想我们就再也不会感知到幸福。因此在这个时代,我想我该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感受一定程度的痛苦。永远幸福的天国也是永远痛苦的地狱,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人间才是幸福的天国。克制欲望,保持对痛苦的感知,才是长久的快乐药。